下了一整天的雨,没能带来清爽的空气反而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失落。
她从地铁站出来时雨下的更大了,从地铁站到她的住处还有两个公交站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把她泡在雨中,她咬了咬牙不让自己抱怨,和周围同样没有带伞的人群挤在了出站口处。
地铁口有个戴红色帽子的小伙子在卖伞,一把十块,但人们等着雨停或者变小。
一位老人一手牵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手拿着撑开的雨伞挤出人群,他粗鲁的举动让人们躁动起来,但老人没有理会,在出站口背好小女孩将雨伞盖在她身上保证她不被淋湿后走进了雨中。
“或许是他的孙女,”她在心里猜想着,“上幼儿园的样子。”
小女孩消失在雨伞下那样老人消失在了雨中,脱离了她能看到的距离,但他们的身影激发了她记忆深处的回忆——曾经她也是个被父亲背着去上下学的小姑娘。雨没有变小的样子,她靠着墙跟着雨势回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想得到的遥远,距现在有二十年的时间,时间过得再快再久她也可以回想起几件关于小时候的事情,那些记忆是时间留给她的仅有的反馈,而在外读书工作近十年的经历让她对过去那段时间有着虔诚地记忆。
红色帽子的小伙子卖出了不少伞,地铁送来一群又一群没有带伞的乘客,现在一把伞十五块了。
她回想自己第一次进幼儿园的事情,二十年的时间太久远了,记得不是很清楚,大部分是她长大后她父母口述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回忆的是父母讲过的事情还是自己记住的事情,或许是两者共同组成的,总之,她在想过去,凭着一种怀旧的心情而不是为了刻意恢复某段丢失的记忆,所以有些东西不是很重要,就像下雨天西瓜的价格不是很重要那样。
“那个时候我同桌经常欺负我,他是一个很淘气的小男孩儿,我记住的同桌中他成绩最差,”她仿佛有了某个重要的线索——一个多动症同桌。
“我们从幼儿园一起上到初中,后来他没有再念书了,我高考前一周还突然接到过他的电话,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了,不过,那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人,一旦失去了联系就意味着永久消失,这个永久不是很长,是我们活着的这几十年,甚者比那个还要短,那些人一旦不在我们的记忆里出现就会变得不重要了,”她无法集中回想关于那个同桌的事情,“他是怎么欺负我的?”她在心里问道自己,“他还欺负过哪个女同学?”
“想起来了!有一次他用铅笔戳我新橡皮,我找老师告状后还在我作业本上画了两个打架的火柴人,还在被打的火柴人旁边写了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们上三年级,已经坐了三年一桌,我再次告状后老师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此后他每天下午的大课间都会用小纸团打我,揪我头发,可能那是一个小男孩儿为了吸引自己喜欢的小姑娘所能做出来的一些事情吧,但我真的不喜欢被揪头发,尽管那个时候我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在头发上花很长时间。五年级那年六一他送我很多零食,说那些是自己喜欢吃的,但怕吃不完就分我一半,那个时候才发现他喜欢我,那是一个我们开始懂事的年龄,等他再次和我面对面讲话是在六年级毕业,他像一个大人那样问我上哪一所中学,尽管我比他高一头。”
雨变小了,但没有到可以在雨中不带伞行走的程度,她决定回忆完多动症同桌后再走,这段时间她不但可以回想一下过去,还可以节省十五块钱,那个红色帽子的小伙子只剩下最后三把雨伞。
“后来他在那所中学借读,但成绩还是很差,也没有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初一那年运动会他得了四百米的冠军,还把奖牌送给我了,当着很多人的面,当然,那个多事儿的班主任在场的时候。初二那年寒假他给我表白,我听了闺蜜们的话,拒绝了。初三那年他很少来上课,我发现我在乎他在哪里。”
她沉寂在回忆时那个戴红色帽子的小伙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您好,需要伞吗?您已经等了很久了,雨今天不会停。”
“哇!”他们同时叫到,“怎么是你?”又同时问道。
“我没有带伞。”她往外面看了看。
“我卖伞。”他也跟着她往外看。
“太巧了。”他们又同时说道。
“你在等人吗?”他问她。
“没有,嗯,如果是,你就是我等的那个人。”她以为回了一句很棒的话。
“你就住附近吗?”他又问。
“离这里不远,两站。”她笑得好甜蜜。
“我送你回家吧,”他说着撑开一把质量最好的伞,那把伞大到还可以容下一个人。
“非常感谢。”她激动地说。
“没事。”他很淡定。
他们聊到小时候,聊到被他戳成两半的新橡皮,聊到他画的火柴人,聊到六一儿童节的零食,聊到揪头发和四百米的奖牌以及那次不顺利的情人节表白。
“那块橡皮我一直留着,”他停下来翻找口袋,“因为我知道我早晚会再次遇到你,我一直想还给你,本来想一人一半的,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想法,时间过得太快了。”
她差点哭出来,因为他还留着那块橡皮,她以前没有见过这种专一,以后也不会见到,她知道。
“那两个火柴人不是在打架,我画画不好,那个是手牵手的我们,我没有来得及写我的名字就打上课铃了,你却给老师告状了,我本来想以此向你道歉的。”
她开始反感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事的、不理解人情的自己,现在,她想给他道歉。
“那些小纸团里有我写给你的话,你竟然一直没有注意,我整整扔了一年,那是我度过四年级的所有支撑点。”
她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时候尽管还小但已经开始懂事儿了,她想回到那个时间段,把那些小纸团珍藏一辈子。
“五年级那个六一送你的零食是我攒了一年的零花钱买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那天我像完成了人类登月的工程那样自豪,我发现我可以通过自身的能力让我们变好,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小了。”
她开始流泪,但没有让他发现,他们只是慢慢地走着,离她住处不远了。
“我抵抗家人反对去了你在的那个中学,那年运动会我为了换来一次让我身边人都知道我喜欢你的事实我拼命跑出了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我只是想让人们知道,我有能力站在你身边。”
她抢先走了几步,走出雨伞,好让雨水掩盖流过的泪。
“高考前一周给你打过电话,我想让你知道我也为高考准备了,我甚至想和你考一所大学,就在那次对话我发现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在语文卷子上写了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剩下的考试都没有参加,我放弃对你的感情时也放弃了我所有的想法,后来出来四处打工了,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都过去了。听说这边多雨多不带伞的人,就开始做这个了,也不知道要做多久。”
“你还在乎我吗?”她哭着问。
“不了,我倦了,怪我过早迷恋你。”
“我该怎么弥补?”她哭得更厉害。
“这把伞给你,这是大伞,二十,微信支付宝都可以。”他冷冷地回复她,“快点,雨停前我要卖出去剩下两把。”
“我转了五十。”她擦着泪水说。
“好的,”他说着留下三把伞离开了,留给她孤独而骄傲的背影。
游牧思维之随记
版主: 黎錦麟